【天天播资讯】志愿文学|进山(小说·上)
如果不是因为付佳,我不会来这里。
(资料图片)
大巴走了有一段时间了。漫无边际的山峦顶着天空的肺腑,灰蒙蒙的雾错不开水和天,山的那边是山,唯有蜿蜒崎岖点缀碎石子的山路提示这里并非空无人烟。
我的终点到了,一下车,就看见一位几乎贴着车门的佝偻老人,我尚未意识到他在等我,就见他冲了过来。“你是来这儿教书的高老师吧?”不等我反应,他就笑呵呵地拿手勾着我的行李,作势要帮我拿。
“您是?”我微弯着腰,与老人对视。
老人一拍脑袋,“噢噢!我是河口小学的何校长!”他又自然地搭着我的手臂,“你就是高老师吧?我听上边说你要来,就待这口子等着你诶!这车啊就是难等,你是不知道哩……”
遥遥的,我望到了一个小学的影子,我状似不经意地打断校长:“校长,那是我们的小学吗?”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:“啊啊,是的是的,我等会再带你过去,我先带你去宿舍歇歇。”我随口回了句“不用”,就拖着行李箱,两步并作一步,快速朝学校走去。
我真的太想付佳了,尽管我不能理解她的行为。
三个月前,付佳简单地解释了几句,就辞别父母,辞别我,组队去支教。三个月过去,队伍其他女孩陆续返回各自的家乡,付佳却突然发来消息,说她想继续留下任教。我确实不能理解付佳,但谁又让爱情是盲目的?我也抛下现在的工作,来到离家二十几个小时车程的山区,陪我思念的女孩。
我就这样直直闯进了小学。
我来得凑巧,操场角落里的付佳被我一眼捕获。她穿着一身运动装,坐在操场旁的花坛边上,支着下巴,看着操场上奔来跑去、扬起簌簌尘土的孩子们。
她唰地站起身来,目不转睛地盯着我,脸上绽出笑容来。
“你来啦!刚到的?”她拉过我的手把行李箱放在一边,被拉过去的手被她自然地搓了起来。
“嗯。”
付佳好像没变,软软的碎发贴着她的前额,明亮的眸子在树荫下也难掩光彩。但她确实变了,皮肤向暗靠近了一个色度,黑眼圈也垂在了她的眸下。
何校长在我身后赶来,吃惊地看着我和付佳:“高老师和付老师认识啊,那好那好,等会付老师就带高老师参观一下。”付佳笑着应下。
等校长迈着步子走远,付佳拉我走向孩子堆。
“来来来,同学们,过来。”付佳拢着孩子聚成一个小圈,“给大家介绍一下,这位是高原老师,以后教大家数学。来,大家跟高老师打个招呼。”
突然,我被人从后面抱住腰。“高老师好,我是李阳!”他声音洪亮,像是吼出来。“你好你好。”我轻拍他的头,示意他松开禁锢住我的手。他比其他学生高了许多,在一干小萝卜头中十分显眼,脸上印着些泥,在黝黑的皮肤底色下并不明显。得到我的回应,他立马从我的身上弹开,跑回操场。
等孩子们嚷的声音小了下去,付佳又招呼孩子在操场继续自己的活动。
过了好久,我才瞥见一坨黑渍——我白色的羽绒服上赫然印着两个泥手印。在我的腰前,在我纯白的羽绒服上,黄黑黄黑的,像是雪地里的炭块,想忽略都不行。我有些气恼,抽出随身携带的纸巾用力擦拭,泥印却像是长了根一样深深扎入我的羽绒服。这个手印的主人并不难找,前一刻他还在大喊他叫李阳。
陪付佳上完课天已经暗了,孩子们放学回家,付佳在教室陪我聊着天。
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付佳聊到了我的授课内容。因为在职人员不多,全校的数学课都由我和另外两位年逾五十的女老师来带。学校虽然分了一到六年级,但实际上全校的学生人数也没有到八十。
讲到一半,她似是想起了什么。“啊对了,其他人还好,就是六年级有个学生叫李阳,他……挺闹腾的,你要是管不了就让胡老师管。”骤然听到耳熟的名字我还没反应过来,付佳就掰开手指一件一件跟我细数:“上课睡觉,下课打架,不交作业还逃课,之前还撕了刘佳佳的本子!上学晚又不愿意读低年级,他要是欺负起人,没人打得过他。”我听着付佳讲着李阳的事迹,低头看我身上的手印子。
也没聊多久,天就完全黑了。
男女教师宿舍隔得很远,横跨整个小学。校长住在离小学不远的家里,于是很荣幸,我成为男宿舍现有的唯一入住者。
月光从窗户斜斜地打进来,在水泥地上折射出一片,光柱里的尘絮歪七扭八,用不知何方文字书写山中的静谧。我用手在墙上摸索了好一会才摸到一个吊绳,试探性地一拉,暖黄的白炽灯灯光铺满了整间宿舍。
恍然间我有种在民国旧址参观的既视感。整间房只有中央躺着一张铁架床,床的四角绑着歪斜的木棍,支撑着泛黄的蚊帐,床旁边一对桌椅,孤零零地缩在靠窗的角落,与月光不偏不倚地错过。我叹了口气,来这之前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,比起网络上形容的没网没水没电的环境,这里已经好了太多。
第二天近十点,校长一脸喜色,拖着步子向我走来。
“高老师!高老师!哎!你的书到啦!”
操场上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纸箱子,付佳正在拆着。
不用猜我也知道这是我寄到山区的书。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新书,林林总总几十本。我买得随意,也没有细数过。
何校长跪在地上——他的身体好像已经不允许他长期弯腰了,将我们拿出来的书在布上一一分类。
午餐是在学校里吃的,食堂菜品全权由何校长老婆掌勺,我跟着付佳叫苏阿姨。
苏阿姨看着岁数不大,可能比我母亲还要年轻几岁,与何校长看着不像夫妻。出于礼貌,这种疑惑我也是不会问出来的,也只是在后来的聊天中我才偶然得知,看着苍老的何校长也不过是五十多岁的人罢了,只是岁月和操劳在他身体上凿刻得重了些。
我的教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。
我的课不点人回答问题,一方面觉得这样效率不高,另一方面,我实在是很难从一张张相似的、黝黑、带着两片红坨的脸庞上精准区分他们,尽管我记忆力优于常人,也尽管我已经入职一周了。当然,李阳是个例外。除了两个难以抹去的巴掌印,他永无止境地闹腾也让人很难不对他留有印象。
偶然一天,一位老教师的提议,让这个小学第一次有了组织春游的打算。出发点也简单——让孩子们仔细观察花草,好写作文;起因则是付佳在和老教师的聊天中提到我爱拍风景,对花草也有些研究。
河口小学在我之前从未有过组织出游。
(未完待续)
特邀编辑:董学仁
来源:中国青年报客户端